■ 朱艺伟
春色醉人，秋景迷人。经过春的沐浴，夏的酿造，大自然的草木有了一种别样的色彩，田园弥漫着香气，阳光似乎更加清爽亮丽，夏日的闷热和躁动被诗意的秋烟薰得无影无踪，也把秋天染得令人迷醉。
季节的变迁让人思绪浓浓而温馨。驱车行在一条通往乡间的公路上，隔着车窗而望，真个万山红遍层林尽染。山川壮丽的景色秀美，光影斑驳流光溢彩，美不胜收漂亮极致，一个个美景一掠而过，令人目不暇接宛如在看一部风景艺术片一般，不愧为山野千里画廊，人也进入了“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佳境。爱拍族端起相机一阵乱拍。一路上，雪白的芦花飘舞，黄灿灿的银杏与遍地盛开的野菊，红彤彤的柿子与黄栌，绿的流翠的松竹，兼山岚田野阡陌与小桥流水人家，一幅幅层次分明油画般的秋色丰满而多彩的美景，无不让看惯千城一面的都市人为之亢奋，当时胡乱对着窗外拍一张都感觉漂亮无比，都会令同座美女发出赞叹的惊叫之后又瞬间窒息，是美让她窒息的。
尤其是那些久居喧嚣都市水泥丛林里的宅人，面对灰蒙蒙雾霾弥天，真该到大山里去看看蓝天白云青山绿水，农家庄园袅袅炊烟。一路上，除了开车的司机外，每人都手拿手机或相机，遇到如此大美的秋景，每每希望坐在敞篷的大卡车上，可是轿车的玻璃有些脏，便非常影响画质。
一到秋天，夏天那块绿意葱茏的画布，就被秋色所染，成了一幅斑斓动人的图画，我也自然想起了故乡的山野，想起了故乡那山岚般秋烟淡水。我是个爱秋的人，一旦到了“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的季节，秋色如翰墨，美可夺文章。而且，被这绚烂秋色濯洗过的每一双眼睛，看到的都是“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的浪漫意境。那一幅幅秋天的画图，必是广阔的迷幻和旖旎。
没有人不厌恶城市的烟尘雾灰，把供万千人呼吸的空气搅得混浊不堪。城市里的天和乡野的天媲美，总少了一丝纯洁的蓝，有时即使是天高气爽的秋日，也难从高处清晰地观览到秀丽的城景，被烟雾缭绕。
而故乡的秋烟，却绝不可和城市的烟雾等同视之——若乡野有清纯的溪流一样，那是渲染故乡秋色的一抹丹青。故乡秋天的图画，虽算不得绝伦，却也值得人永生追逐和游走。是的，当秋风凌波微步而来时，故乡的田野里稻谷乐弯了腰，满山满坡的柿子笑红了脸，糜子、黍子低头絮语，而一片片莜麦以高贵的金黄衬托着丰收的喜悦——开镰喽！留守在村里的男女老幼便开始一年辛勤的收获。
但在夏秋相互交替的时候，界限关非泾渭分明，而是浑然天成，如同一幅画，它的着色和留白之间的衔接，既不戛然而止，又不喧宾夺主，总是在一种淡而无痕的过渡中悄然完成彼此的交融、分离。随着时光渐深，秋的色彩逐渐浓郁，秋烟便在热闹的故乡弥漫开来。霜降未至，那辽阔四野的草木和庄稼已被一阵阵奔跑的秋风染上了金黄的颜色。收割的时刻，忙碌而紧张，乡亲们往往一早就踏着露水奔向田头。到了晌午，他们无暇顾及吃饭和休息，就在地里燃起柴火，烧烤一些如玉米之类的正收割的庄稼当一顿饭。这时节，野外烧烤就地取“材”，挖几窝地瓜，割几丛黄豆，再拔几根萝卜等等，一切都很随意。而烧柴同样来自身旁，从崖畔上刨几丛荆条子、枯树枝、蒿草秆之类的灌木与乔木，特别是那玉米秆子，随手触碰每一片玉米叶子，那干爽的叶片就像一页页风干的薄纸，如蝉翼般在风中作响，用火柴一点就着，旺旺的野火燃起来了，秋烟也就从这庄稼地里升腾起来。很快，烧烤的东西散发出诱人的香味，人们围坐过来，随手从田间地头的果树上摘几个果子，香甜地边吃边聊一年的光景。这时，随着缕缕青烟，火中各种灌木的香味在四野飘散，那一份田园式的陶醉和惬意，只有乡民们才有感受。童年时光，每当看到地里秋烟升起，一帮孩子就奔向田里，和父辈们同享那野火烧出的美味。作为孩子，有时会跑到玉米林帮父辈扒些玉米枯秆添把柴禾。看那颤抖着的金黄色玉米叶，令人心生怜爱与欣喜，摩挲着，思虑着，就像琢磨人的一生一样，让人从一株植物由绿变黄的念想与忆昔中，对生命产生万千感慨。及至第一场秋霜过后，漫山遍野就像被水墨浸染，从山巅到沟壑，一片迷离景象。
夕照枫林，丹霞般的叶子在高处旋舞，翩然落在大地温暖的手掌上。不知是飘袅的秋烟在催促，还是成熟的秋风在召唤，落叶的脚步从容中却有几分急促。落叶满地，如五彩缤纷的席毯，厚厚的，软软的，但我不想将世俗的跫音强行带入它们的酣睡里，怕惊醒它们的美梦，于是便一个人缓缓地双手扶地……坐看落叶摇风影，卧听鸟语对空山，也是这个秋天带给我们不可多得的梦境。落叶是秋天的音符，也是大地的翅羽，它们带着满心的期许与热爱，飘舞翻飞，在秋风的弦歌中穿越、俯冲，恣意而昂扬。或许，这是秋天养育出来馈赠给大地的精灵，守护着秋的静美和安谧。放眼野岭深处，便是枫林飞红，强劲一如火焰，将燃烧的臂膊伸展到丘壑的高处，向着高远的苍穹诉说不尽。在丹霞和金黄之间，便是粉墙黛瓦的农房，在成片的青黛色之中，点缀着辰星般的红色灯笼，那是挂满柿子的树，将整个秋天洇染出迷离的色彩，让人脚步停留，心也无法离舍。
傍晚时分，青房瓦舍的屋顶会飘起炊烟，和山边的那片山岚融和后便安静地守候在村庄上空，淡淡的秋烟将整个山野和村庄绵延在一起。慢慢地，温馨的夜色抚慰着村庄的灯光，明丽的灯火映照着迷蒙的秋之夜。那境界，不是画幅，已胜过画幅。
记得小时候，秋烟在乡野上弥漫大约半个月，便渐渐地转到了村子里。乡民们将收割的庄稼都搬运到了场院里。每家每户挥动连枷打莜麦，拉起碌碡碾稻谷子。新粮晒干后入仓，莜麦、稻谷、糜黍与豆类植物的秫秸被打捆上垛，留作牲畜过冬的饲料。而场面上留下的那些成堆的麦瓤、谷壳、豆荚皮等，则被运到各家的贮肥寮棚，煨烧成灰，作为来年种地的肥料。
那些细碎的壳皮堆在一起，燃烧得很慢，也燃烧得很充分，一个火堆一个昼夜还燃不灭呢。这样，火堆又成孩子们最爱聚集的地方了。当火堆燃出一部分灰烬之时，孩子们就“叽叽喳喳”地围拢而来，把新收获的玉米棒子、豆荚、芋艿都埋进滚烫的灰烬中。这是最地道的煨烤，从不会烧煳或烤焦，也是最原汁原味的。儿时的秋季，一座座轻烟袅袅的火堆，不仅给孩子们带来无穷的乐趣，而且整个乡村也被莜麦、稻谷、糜黍、豆萁等烧出清香熏透了！这是来自土地的浓香，浸润着无垠田野上湿漉漉的丰收气息。有了这股秋烟，故乡的秋天才充满诗情画意吧。如今，秋烟没有了，对父辈那一代人而言，好像失去了世世代代和秋天的某种情愫。
故乡的秋烟，已经消逝了，但它却永远飘摇在我记忆的思绪里。它像乡间的古赋，绵延不绝，耐人吟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