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歌 著

(上接9月29日四版)

从此壮丁教练陈小诚，在区署受人尊重了，同事对他态度和善，他与同事关系融洽。前后比较，态度变化最大，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的，还是区长赵某人。从称呼变化上，也足以证明这一点。起初叫他陈大教练，带有明显嘲讽意味。再叫他陈教练员，显中性，但让人觉着生分。然后直乎其名陈小诚，感觉不再生分。再省去姓唤他小诚，显得更加亲切，彼此间距离更近。还多次私下跟他说，小诚呀，你是你，李一唐是李一唐，你们是两种人，我不会将你们混为一谈。

让郝子侯感到为难的是，自那以后，区长上县里，下村里，开会办事，常要求他作为他的随从。

兵荒马乱的，有他在身边跟着，会多几分安全感，这一点他本人及旁人好理解。可与他称兄道弟的李一唐，能理解和高兴吗？答案是明摆着的。

经过一段时间工作，郝子侯才明白，李一唐那样黏他，把他请到王村口来，做壮丁教练只是一种名义，主要目的是拿他当左膀右臂，更直白地说就是当保镖。他自己自然清楚，多行不义，必有人恨他，也有人想方设法害他，有个武功高强的兄弟，相伴他左右，便可对他人起威慑作用，增强几分自身的安全感。所以，有事没事，总要把他带在身边。

跟区长时间多了，跟队长的时间就随之减少，李一唐会不会不高兴？两人的需要出现冲突时，该怎么办？谁都知道他们彼此有矛盾，结怨很深，简直水火难容。说实话，看为人，他更喜欢赵区长，可毕竟是李一唐给他谋的差，领他来的王村口，跟区长多，跟队长少，旁人又会怎么看，怎样评说他？即便李一唐不说，他人会不会以为他陈小诚忘恩负义呢！

这时，发生在山井村的另一件大事，极大触动郝子侯的神经，使他内心陷入更加矛盾的痛苦境地。

【 十一 】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一唐匆匆忙忙通知他，让他跟着去山井。郝子侯好生奇怪，大半夜的，难道老房东病了，或有更要紧事找他。前两天，他看到武家男主人武木雄，到镇上找过李一唐，神神叨叨的。他不便问，连招呼也没敢打。

临上路，郝子侯问还有谁一起去。李一唐告诉他说，这里就我们哥俩。

其他弟兄呢？他多问了句。

早去了，他们。顿了顿，再添一句，大部队随后到。

大部队随后到，是什么意思？郝子候更加好奇。类似于山井那样的一个僻远小山村，还能有大敌降临不成，用得着调动大部队！眼下中国人民的头等敌人，就是日本鬼子。莫非有日机在那里坠落？之前他听说过，有美军轰炸机，从大黄蜂号航母起飞，赴日本执行夜间轰炸任务后，飞回中国衢州机场，遇上恶劣天气，失事坠毁在遂昌境内。对机组人员，当局曾组织军警与群众，进行过地毯式搜救。

李一唐与他称兄道弟，不清楚的人会以为，他们彼此间关系真的很深很铁，其实他明白，李一唐还有许多事瞒着他。这没什么，他能理解。自己不也一样瞒他！相处恁久，连真名实姓都从未告诉过他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每个人都应允许别人保守一些秘密。

千万别让好奇心害了你自己！那位神秘女人警告过他。人家不肯说，就别问。那位当狱警的同乡赵少平，也有过善意忠告。

他记住了他们的话。别太好奇。不肯说，就别问。

陈兄，你晓得否，有大鱼哩？感觉到郝子侯要被落下，跟不上他步伐，李一唐主动放慢脚步。

郝子侯加快速度跟上。他没听清李队长的话。

我说，有大鱼哩！李一唐重复着，能让陈小诚提神的话题，有大鱼，陈兄！

什么，你说山井有大鱼？难不成那口井，真的连着东海！

你晓得我说什么，你个装聋作哑的家伙！

郝子侯知道李一唐，常把地下党比作鱼，将他自己当作渔夫。还三番五次想拉陈小诚入伙捕鱼，说只要你同意，我就请蓝先生把你名字上报国民党中央调查统计局，批准你为情报人员，成为中统正式一员。

他一次次拒绝了他。

李一唐教他学射击的初衷，就想拉他入伙，让他成为自己组织里的一员。李一唐自己的枪法不怎样，训练他人却非常严苛。郝子侯说他就是个魔鬼！他毫不含糊地，以神枪手的标准，要求他的陈兄。设定的目标是：平日里，眼观六路，耳闻八方；遇到情况，反应快若闪电，掏枪、举枪、发枪，所有动作都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发目标，既准又狠，弹无虚发，枪枪致敌于死地。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是练武之人，这道理不会不懂，好枪法跟武功一样，都是练出来的。训练场上的李一唐，一改往日对待陈兄的态度，俨然成了摆着脸孔训话的严师，说，要练得好枪法，就得有脱几层皮，掉几斤肉的思想准备。

从小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李一唐，训练他人却有着足够的耐心，将各项训练要求，一一落实到各个细小环节中。他说，神枪手神不神，主要体现在哪，在一个准字上。准不准又靠的什么，看举枪稳不稳。稳是击发的基础和前提，一句话，离开稳字，好枪法无从谈起！

为练一个稳字，他给枪管系上砖头，让陈小诚在太阳底下举着枪，一动不动的，一练就是好几个小时。

练了一些时日，又出新招，在枪上摞子弹壳，一摞四颗。弹壳与弹壳摞一块，稳定性极差。喘气大一点，都有可能造成手的晃动，导致子弹壳掉落。这种训练，非常考验和折磨人。郝子侯没有退却，而是积极主动给自己加压，迎接挑战，攻坚克难。

他不但很快通过李一唐的严格考核，达到出师要求，并成了出乎他最初想象的，真正的神枪手。他出枪击发，随时随地，无需时间准备，不受场地条件限制，枪法出神入化，快似流星赶月，准能百步穿杨······

看到陈小诚的训练成果，作为师父的李一唐喜不自禁，深感骄傲。

练好了枪法，给他申请配枪，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在正式向上打报告前，他想了解一下陈小诚的想法，说，好马得有好鞍，我要为陈兄申请一把好枪！说说看你有什么要求，希望拥有一把怎样的枪？

李队长，你干嘛给我申请配枪啊，让我去杀人，杀穷人，我可不干，我做不到！郝子侯一听，既意外又拒绝，慌忙说。你手把手教我，让我学枪法，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杀人，杀穷人，杀为着穷人求解放的地下党游击队，我不干，真的不干！除非你让我跟着八路军新四军，上前线打鬼子。我绝不想让自己的双手，沾上自己同胞的血！

李一唐没跟他争辩。枪，还是替他申请到了。他没有接受。

当壮丁教练员，能不玩枪吗，枪我先替你留着。李一唐说。

拂晓，天空现出鱼肚白，山井村就要到了，李一唐将一把毛瑟手枪塞到他手里，不容推辞地说，拿着，自卫防身！

陈小诚犹豫着，没接。

李一唐不满地说，兄弟，我生命受到威胁时，你不会见死不救吧！

这是一款极其经典的德产手枪，据传当年孙中山先生，送给宋庆龄的结婚礼物中，就有一把德国毛瑟手枪。后来中国变成使用毛瑟手枪最多的国家，毛瑟就被国人称为快慢机、盒子炮或驳壳枪，变得非常平民化了。

这次抓的绝不是几颗小虾米，都是大鱼大鳖！李一唐不再瞒他，异常兴奋地告诉他的陈兄，有共党要员在村里聚会，军警要拉网围捕。

共党要员，在山井村开会？郝子侯仍然疑惑。之前，他听说过，山井村曾是个知名的红色村，村里有许多人参加红军游击队。后来因白色恐怖，组织遭到破坏，捕的捕，杀的杀，未捕未杀的，也长期流落他乡，有家不能回。几年之后，又有谁成为共党要员了，还能将其他要员，召集到这小小的山井开会，并且值得动用军警来围捕？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