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歌 著

(上接11月17日四版)

郝子侯押送一船的柴火木炭，变成了武器弹药，被转运游击根据地。另一条船，重兵押送的满船武器弹药，变成柴火木炭，运往国民党地方武装的军营。

要不要回王村口？郝子侯有过思想斗争。此番回去，肯定凶多吉少。被传得神乎其神的壮丁教练员，就这样在出差途中溜之大吉，又未免有失光彩，他不甘。他知道押送途中的所有情景，一定都在李一唐监控之中，但他还是侥幸地认为，他一时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在山井自己救过他一命，有救命之恩

幸亏他多留了个心眼，船靠近王村口码头前，他悄悄潜入到了水里。虽然李一唐没有亲自带队在码头等他，但他手下的兄弟来了不少。船尚未停稳锚定，船老大即被人带走。

落夜，郝子侯直接上了区署四合院后罩房的屋顶，下到二楼，进楼道，贴近李一唐房间的门缝，窥探里头的动静。屋内一片漆黑，李一唐没在家。门上贴着张纸，连浆糊都没干。郝子候小心揭下，到通道尽头，借着窗玻璃透进的光，发现上面有自己的头像，是对自己的通缉令。将通缉令贴房门上，应是李一唐有意给他通风。害他抓他的是李一唐，给他通风的也是李一唐。难道他的内心也有矛盾斗争？在救与不救阮芳子这件事上，他是否也存在同样的心理？这让郝子候想起，诸葛亮挥泪斩马谡的故事。

再上屋顶，见院内人头攒动，全是军警。全是冲他来的。

壮丁教练员陈小诚，不是通共嫌疑，成了中共潜伏在政府机关的特务。

街头巷尾，村口码头的通缉令里，陈小诚的人头标价，居然高达两百大洋。

壮丁教练是李一唐请的，他的问题，李一唐也脱不了干系。要没有蓝琛说李一唐是经中统批准的特情人员，抓捕中共要犯章七月有功，效忠党国矢志不渝——出面极力保他，李一唐差点翻船。李一唐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赵区长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去。壮丁教练员是区署里的人，区署发薪水养他，出了这么大的事，一区之长能没一点责任！

没人帮得了他，郝子侯必须迅速离开王村口。他后悔没有跟着那批货，去参加红军游击。回头已不可能，乌溪江水道被严密封锁，连只鸟都飞不过去。陆路也一样，到处设卡。

想到粟裕刘英领导的挺进师，曾在在浙西南建立广阔的根据地，除了遂昌的王村口，还有龙泉的住溪，松阳的安岱后，也都是红色土地。他想去松阳的安岱后看看，那里离丽都和家乡青田更加近。人有叶落归根的怪念，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家乡，魂归故里。

从王村口去安岱后，得经过遂昌的垵口乡。垵口属遂（昌）松（阳）龙（泉）三县边界地带，距离松阳的安岱后很近，他跟着李一唐去过那里。

郝子候只能取道山间小路。走的是几乎没有人烟的林区，稍大的路都有意避开，遇上了村子，也不敢轻易进去。不怕刺划虫子咬，饿了只能采野果充饥，渴了喝口山泉水解渴。到了晚上，不敢进农户家借宿，只能睡在偏僻的灰铺与柴寮里过夜。

不认得路，又不明情况，在关川乡坑里村，他撞上了从石笋头方向过来的省保安三团便衣队。便衣队长期驻扎在龙遂松三县交界处，为的是守候在住溪、王村口和安岱后等几个根据地间流窜的红军。搜查非常严格，衣裤、鞋帽、袜子，连头发、牙缝、耳朵孔都不放过。多亏在他身上，没任何与红军游击队相关的物件。对陈小诚的通缉令，一时尚未传到这偏远小山村。

郝子侯身上只有银元。他说自己是放排客，到山区里收点木头和竹子。他给便衣队每人分了两块银元，即被放行。

经山民指点，翻山越岭数十公里，他来到垵口乡林山头村南山自然村。南山只有一户人家，姓吴，单门独户。吴家只有兄弟两人，大的叫吴小康，小的叫吴小健。林山头一带曾是红军游击队活跃的地方，吴家兄弟对红军有感情，尤其是那小弟吴小健，叫郝子侯一声一个红军哥。郝子侯便不再否认自己是红军。几天来跋山涉水，体力消耗大，又是忍饥挨饿，又是风吹雨淋，他病倒了。吴家兄弟不但供他吃供他住，为他煎草药，还将家里唯一的一只老母鸡，杀了让他补身子。

吴家兄弟没念过书，不认得字，但眼力不错。次日，郝子侯给吴小健钱，请他去垵口卫生所，为自己买消炎药，卫生所门口贴着陈小诚的画像，吴小健一眼便认出，画上人的是郝子侯。

回头一说，郝子侯内心不再踏实。南山离居住人口较多的林山头太近，不够保险，他换上更脏更破的棉袄，被吴家兄弟打扮成烧炭翁，转移到距离吴家三公里外的一处炭寮里，继续养病。那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

不出郝子候所料，吴小健看画像时的异样表情，以及进卫生所买消炎药的情况，被在那蹲守的乡警发现，穿便服的乡警跟踪他到了南山，证实王村口区署壮丁教练员，确实躲在他家里养伤，喜出望外回去向警备队长汇报。队长听说过这壮丁教练员身手不凡，考虑到警备队区区十几号人，十几杆枪，对付不了他，即请求乡长，调动全乡力量进山围捕。

率先到达的是乡警备队，潜伏在吴家周围，等待乡里派出的大部队到来后，统一采取行动。

乡长以清乡善后委员会名义，亲自召集并带领，全乡所有保甲长和剿共义勇队员，浩浩荡荡百余人，连夜抵达林山头南山，将吴家围得水泄不通。

警备队员人人穿便服，枪上挂着红布条，装扮成红军。队长上前敲门，指着“陈小诚”的画像问吴小康，说，这个同志，是不是在你们家养伤？

吴小康说，没啊，我家就兄弟俩，没旁人。

见吴小康警惕性高，嘴紧，队长便走向吴小健，拍他肩膀问他，小老弟，你说是国军好，还是红军好？

头脑简单的吴小健看着他身上的服装，和枪上的红布条，以为来的是红军，说，红军是我们老百姓的队伍，当然是红军好！

红军是你们自己的队伍——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听到吴小健的话，队长立马拉下脸，冷笑道，来人呐，快把窝藏赤匪的兄弟俩抓起来！

吴家兄弟仿佛遂昌长粽似的，被捆得结结实实。

说，到底把他藏哪了？窝藏共匪，是死罪，不会不晓得吧，啊！队长对兄弟俩进行分头审问。

先审小弟吴小健，接受了之前的教训，不再轻易开口。大约一刻钟过去，毫无结果，队长火冒三丈跳起来，喝道，来人，把这小子的耳朵割了，给老子当下酒菜！

凶狠的敌人，拿起吴家灶台上的菜刀，试了试刀锋。刀起刀落，吴家小弟一只耳朵，血淋淋落到地上。疼得他倒地上打滚。

把他藏哪了？队长转身来到大哥吴小康面前，咄咄逼人威胁他。让你说是给你机会，你不珍惜也就算了，再割你的一只耳朵，老子的下酒菜也就够了。不过，老子还要烧了你家房子，在宅基地里挖坑，活埋了你们兄弟两个人！

知道惨无人性的敌人，无所顾忌，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吴小康不得不答应，为敌人带路去抓曾经在他们住过几天的赤匪。

郝子侯藏身的炭寮，地处一山脊的拗口处，土名叫南天门，炭寮仿佛一处哨所，站在寮前，周围山上的一切，尽收眼底。根据这样的地形特点，作为总领队的乡长，交代乡文书冒充红军游击队首长，给大英雄——王村口区署壮丁教练员陈小诚写了封信。信中对陈小诚协助游击队，截获武器弹药的英勇壮举，表示赞赏和感谢。同时，说到国民党当局，正在广发通缉令追捕他，红军游击队正在想方设法协助他脱险，迎接他去游击根据地云云。

经过前面的一番折腾，等写好信，天已蒙蒙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