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歌 著

(上接1月5日四版)

莫慌，你听我说呀！慕容杰说事的时候，手指夹着自己卷的喇叭烟，隔一会便吧嗒吧嗒使劲吸两口，脸被映的忽明忽暗。他说，没有现成的拆弹经验，谁的命不是大与姆给的呀，谁不怕危险！那可是鬼子扔下的炸弹，谁晓得里面装的什么！当年，鬼子还扔燃烧弹和细菌弹呢。不炸得你缺胳膊短腿，还可能烧焦了你，让你染上细菌与病毒呢！

郝子侯觉得他是在卖关子，也是在为自己的事迹作渲染，便打断他，说，你就简单地说，你敢不敢上去拆弹，那几枚鬼子的炸弹是不是你拆的，结果有没有从里头取出想要的黄色炸药吧！

有，当然有，一枚炸弹里取出二三十斤呢！炸弹当然是我拆的——啊呀，大哥，猴哥，你就不能，听我把当时的情况，跟你好好说说，说个透？

郝子侯点头，表示自己愿意听，会仔细认真地听。

当时，现场的人，个个装聋作哑，我看你，你看他，这个看那个，没一人敢上前呢！慕容杰继续渲染说，省政府黄主席从云和赶了过来，身边陪着大大小小的官员，黄主席说，哪位勇士，能拆开这些炸弹，取出黄色炸药，本主席重重有赏！黄主席说要重奖拆弹的人，杨处长当然是高兴，他在一旁帮腔：谁敢拆，能拆呀，快上吧！黄主席有赏呢，上啊，我们的勇士在哪里？

郝子侯自作聪明道，重奖之下有勇夫！你自然抢着上了，于是你成了勇士，成了英雄！

你要从门缝里看人，那是你的事！慕容杰没好气地说，没错，我是上去了，就在那个时候。可我并不是因为黄主席的话，因为想得什么重奖——信不信由你！我当过工兵，对炸弹多少懂一点，我早就想上去试试，我跑回家拿工具去了，黄主席来时，我已带着老虎钳返回现场。

你当过工兵，专门排雷的？郝子侯还是自作聪明。

哥，你又错了。工兵不是专门排雷的。开路、架桥、障碍排除、灾害抢修，这些都是工兵的工作。就说排雷吧，也是排除地雷，不是炸弹。地雷与炸弹，是有区别的，我的猴哥！

OK，我又错了。我只当听众，只听你说，行了吧！郝子侯拱手。

慕容杰说，天地良心，我慕容杰冒着生命危险去拆弹，绝不是为那几块奖金！真的。当时我想的，就是要拆开炸弹，取到黄色炸药，让厂里的手榴弹，早日制造成功，及早去炸鬼子。别的什么也没想。你可晓得，我家有老婆有娃，命没了，钱顶卵用！当时兵荒马乱，年关也近了，老婆见我回家拿老虎钳要去拆弹，扯着我衣角不放，哭得像个泪人。我说，你嚎丧呀，我还没被炸死呢，你净嚎，没事都要让你嚎出事了。用力挣脱她的手，飞奔出来。我没想别的，就一个念头，拆弹，取药。结果，算是成功了，可回忆起那情景，至今后怕呀。那是在腊月天里，天空飘着雪花，可在揣摩那玩意儿结构，松开上面的螺丝，打开它，取出黄色炸药的整个过程中，豆大的汗珠子布满我的脸，围观的人全躲远了。黄主席命令大伙卧倒，他自己却没躲远，站在不远处，还不时投来鼓励的目光——他不是不怕，是心里着急，希望手榴弹早日试制成功，批量生产，武装军队杀鬼子啊！

拆弹成功，他比谁都高兴。他当着那么多人面，表扬我，夸奖我，亲自给我发奖金，让厂长把我从一线车工，提拔为技术员。

说这些，也许你会觉得我俗，也不怕你笑话，我拿那笔奖金，兑现了我多年来对老婆与娃许下的全部承诺哩。

当然，最值得庆幸的是，换上黄色炸药的手榴弹，爆炸成功，投入批量生产，促使浙江铁工厂迅速发展。杭甬铁路拆下来弃置路侧的，大量钢轨被运来做原材料，宁波、温州几家铁工厂的机器，也拆运过来充实我们厂的设备。生产形势十分喜人，最鼎盛时，我们三分厂月产手榴弹多达八万枚哩！产品除了武装浙江保卫团和地方自卫队，还卖给其他军事单位。

在光线幽暗的石谷洞里，慕容杰回忆起往事，内心洋溢着兴奋与自豪，脸上散发着闪亮的光。

【 十九 】

郝子侯不想扫他的兴，可说好只当听众，不插嘴的他，又禁不住问，厂子发展了，规模大了，你们总不能光靠拆弹，来获取黄色炸药，做原材料了吧？

哟，靠拆弹哪够啊，九牛一毛！慕容杰说，不过，有炸弹还得拆，鬼子白送的礼物，不要白不要嘛。

不会每次拆弹都那么幸运吧？郝子侯看着他那条伤痕累累的左腿，又问。

是呀，有人因为拆弹送了命呢！慕容杰脸上的光芒，瞬间暗淡下去，眼里闪着泪花，跟郝子侯说起他同事拆弹遇难的事。他说，那是两年前的一天，有人发现，在玉溪村外的龙泉溪中，有日寇丢下的三枚哑弹。大伙很兴奋，把哑弹弄到村口，进行破拆。当时我阿大病了，我在老家探亲。人在松阳就听闻了噩耗，参与拆弹的两名工人，当场被炸飞，旁边的几幢民房，也被炸裂倒塌。

说着说着，像姆们似的唏嘘起来。他自己的腿伤是怎么来的，郝子侯不便再追问。

畲族钟妈妈常常起早摸黑，把熬好的药汤和做好的饭菜，给郝子侯他们送来。毛窠山多水田少，钟妈妈自己一家人，一年到头以吃杂粮为主，稀有的大米全让给病人。钟妈妈会动脑筋，善于探索，治伤也很有自己的特色。她用牛瘪汤做药引子。用茶叶水，对伤员的伤口清洗消毒后，再撒上自己研磨的草药粉，然后用新鲜牛粪热敷，进行包扎。

在钟妈妈的独特治疗和精心照料下，郝子侯不但动了手术的伤口很快愈合，内伤也有很好疗效，整体恢复很快。人恢复了元气，精神大振。疗伤之余，他主动找病友闲聊。

慕容杰仍然对曾经辉煌的浙江铁工厂，津津乐道。说到1939年春，中共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曾经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副部长的身份，视察过他们的厂。

四个厂的职工代表，聚集在一起欢迎他。立足于一致抗日，他发表热情洋溢的讲话。他穿着普通的军服，讲话时，浓眉耸动，神采奕奕，不停挥动着右手。工人们听了心潮澎湃，很受鼓舞，一个劲鼓掌。我把手都拍红了。陪他身边的黄主席，也在不停鼓掌。讲话结束，周副主席还与青年工人一一握手······

郝子侯玩笑说，你是拆弹英雄，与你握手的时间，应该比谁都长吧！然后好几天过去，你舍不得洗手？

没，那天厂子里事多，我迟到半分钟，排在队伍边上，没握上。慕容杰神色认真，没感觉到郝子侯开他玩笑。

他继续说他们厂子的事，除了周副主席，还有更了不起的人物，表扬了我们厂呢！有一次召开全国性军事会议，黄主席拉去一大卡车浙江铁工厂生产的各色武器，作为对会议的献礼，在会议期间进行展示。一些参会将领看过后，无不佩服，有的当场提出订货。委员长听了黄主席关于浙江铁工厂建厂，和各色武器制造经过的汇报，你猜他老人家怎么整？

怎么整？郝子侯反问他，老人家给你们工人发奖金，你用发到的那笔奖金，让你老婆和娃，把未来许多年的愿望，全兑了？

跟你这人说话没劲！慕容杰白他一眼，自顾自点上一支烟，猛抽几口，像是消了气，顿了顿，接着说，听了黄主席的汇报，他老人家连说了三个字：好，好，好！见郝子侯没什么反应，他又补充一句，你晓得的，那老头子脾气不好，极少表扬人的。

郝子侯把一直藏自己枕头底下的，那把毛瑟手枪，递给他看，说，看看，这玩意儿怎样，是不是你们厂子造的？

这把毛瑟是在大港头河边联络站时，泉大姐送给他的见面礼。自从李一唐让他练枪，先后将两把毛瑟手枪给他使用，他也喜欢上了枪，体会到在乱世之中，枪对于男人有多重要。可惜李一唐的那两把毛瑟，被他落在遂昌外方岭周禀赋家门口旁柴堆里了，今生不可能再回他手中。细心的泉大姐，到河边联络站看他时，发现他盯着身旁颜雪的佩枪出神，便从她自己手包里取出一把毛瑟递给他，说，喜欢这个嘛，送你！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