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芊含
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我就二十一岁了。
这样开头,我居然在我的年度总结里作为引子,连着用了好多年。同样连着好多年的,是我时常会做的一种梦,一种会惊醒的噩梦。梦境里,我总是在和一群人赛跑,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往前拥。我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成为队伍前面的佼佼者。可是就在前方模模糊糊的彼岸愈发清晰的时候,我却像烂泥一般倒下去了——四肢发软无力,再也迈不开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先前好不容易超过的人,一个个从我身边跑过,然后我会在大汗淋漓中惊醒。躺在单人床上,梦境散去,散不去的是心底深深的无力感。
梦当然是现实生活的隐喻,我坚信。
那么,它在隐喻什么呢?
二
说来有趣,我在十九岁的某一天才突然发现柳树存在柳絮这个事实。虽然小时候课文里有写道:“小柳絮呀,飞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思考过柳絮是何物,就如同作为一个南方的孩子,在读到“春天来了,燕子从南方飞回来了”时,也未曾想过我正身处南方。
春天的柳絮可以很烦人,如果这是一个慰藉的话。
三
在二十一世纪思考我的二十一岁,是不是存在一点浪漫呢?
我是那种在开学的第一天就开始构思毕业典礼的致辞上要说什么的人。同样,在二十一岁刚刚开始时我也是那种喜欢构思我要在我的自传上写什么的人。
过去的二十一年,看似波涛汹涌,又好像风平浪静。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停留在了十五岁,好像我的人生卡在了时空隧道的那个角落里。曾经的同学已经陆续考研、找工作了,我还在读书,而且似乎茫无尽头。
四
最近上小组课的时候,带班的博士生临下课了和我说:“你好像很沉默。”
“沉默?”我不解地看着他说。毕竟按照发言量来说,我不是最少的那一个。
“你好像不太喜欢提出要求。其他的同学经常会抱怨课程太难或者太简单,希望课程安排更符合自己的学习习惯,但你很少说起自己。”他云淡风轻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
是的,我很少谈起自己,也很少提出要求。我总是习惯于适应:课程太难或者太简单,我可以适应;考试被压分,我也很少去为自己辩护;独自在异国生活的种种不便,我也可以忍受。我习惯了服从。
五
高三的那个夏天,我在青田的一家甜品店短暂地打过零工。
那是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零工,每天只需要站着接待客人,擦桌子,理货架。工资很少,一小时10元,而且就算转成长工后一天也就多个10元。10元甚至都买不起店里最便宜的面包。
一眼可以望得到尽头的生活。
有一天,在蝉鸣声挑逗午后的困倦时,店里来了一位客人,是我的高中同学。她熟练地拿了几样甜品来到收银处买单,我也熟练地为她打包。
她一定是隔着口罩认出我了。我将打包好的甜品递给她时,她的眼里闪过了一丝诧异。但她没有叫我,犹豫了片刻后还是走了。可能是怕伤害我的自尊心吧,可我早已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在高考的这场博弈中,她如一匹黑马考入了浙江大学。而我,当了逃兵。
在甜品店工作没多久后,我就被辞退了,理由是我不够勤快。脱离了学校里那种唯分数论高低的环境,我也失去了尖子生光环的庇护。收到辞退短信的那天,我有点失落。
后来我又零星做过些别的活,但都不长久。于是在那个格外闷热的暑假结束后,我还是回学校上学了。也就是第二年的春天,我发现了柳絮。
六
我今年二十一岁,据说是我人生的黄金时代。我也确实有好多奢望,想云游四方,想放声歌唱,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忽明忽暗的云。
或许就像他们说的,生活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受了锤的牛一样。
但现在,我觉得我会一直生猛下去,什么也锤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