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歌 著
(上接8月16日四版)
贲将军夫妇的壮举,不但使丽都百姓深受感动,也让日军深感震撼。带兵进犯丽都的梨冈寿男,称贲夫人留卉梅为支那の女战神,下令用对待武士一样的礼仪,厚葬这对夫妻。
郝子侯深感遗憾的是,没能帮助贲将军及早清除掉他身边的叛徒。要不然,丽都不至于这么快被鬼子攻陷。他急于做的是,必须尽快将吴炳生这个民族败类,丽都人民的公敌抓住,钉上耻辱柱,告慰贲团长的在天之灵。
在日寇发起攻城的那晚,化装成乞丐,在街头巷尾游弋的郝子侯,重点关注的,就是二营守护的丽阳门至虎啸门地段,以及二营长吴炳生本人的动向。在虎啸门附近,有颗歪脖子大香樟,他上了香樟树,城头上吴炳生的一举一动,尽在他视线之内。
夜里九时多,城墙被鬼子大炮打出缺口,吴炳生用手电光,向城外鬼子发出信号,放弃抵抗,对守城战士下达撤退命令,让鬼子涌进城,贲团长闻讯感到,发现吴炳生逃跑,痛心疾首发话要对叛逆吴炳生就地正法——这一切,郝子侯都看在眼里。他后悔自己没能在贲团长赶到之前,阻止并结果了这个可耻的逆贼。而是在贲团长对之发出“正法”号令后,才开始追击他。
一路狂追,到了南明门直街小弄口来福油条烧饼店。叛贼在他视线里忽然消失。二楼胡掌柜房间亮着灯。借助天空中炮火带来的亮光,发现二楼有处窗户未关严实,他跃上窗台,推窗而入,蹑手蹑脚来到胡掌柜门外,侧耳静听,隐隐约约传来滴滴发报声。
一定是给日军发报!是谁的手指在按动电键,胡掌柜,还是颜雪?吴炳生有没有在里面,是不是他在激动地口述电文,说大日本皇军已经,在他的引领下攻下丽都城?
郝子侯后退两步,提起脚,正要破门而入。想了想,又冷静下来。
进去又能怎样?吴炳生作为叛徒,是有铁证在的,贲团长发过话,抓他,甚至一枪崩了他都没问题。胡掌柜与颜雪呢,拿什么证明他们是叛徒!何况,一对三,真的动起手来,能有多少胜算把握还难说。胡掌柜,他是不清楚。颜雪,虽没真正交过手,这女人他还是不敢小觑。
出了二楼,上到屋顶,抽动一片小青瓦,贴近眼睛看,屋内除了胡掌柜端坐案前打禅,并没别的人。吴炳生显然不在。颜雪呢,刚刚的发报声,来自哪里?
他怀疑,胡掌柜的房间另有密室或密道。颜雪就在密室里给日军发报,或者她是在胡掌柜房间发了报,然后通过密道逃离了。
没抓住吴炳生,也没取到颜雪叛国投敌的直接证据,郝子侯十分沮丧。
贲团长已经以身殉国。与泉大姐失去联系,已有好些日子。几位兄弟,又被他派去执行别的任务。感觉成了孤家寡人,特别孤独无助的他,在充满血腥味的战后丽都城的大街小巷,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窜。
南明门直接、横街,仓前街、仓前横街,府前,三坊口,刘祠堂背,四牌楼,太平坊,丽阳街,大宅弄、黄家弄、酱园弄、高井弄、吴家弄······街巷两旁,商家门扉尽破,店内物品被洗劫一空。
极少数没遭受洗劫的,都是些经过鬼子暗中考察,掌柜的既在市民百姓中有些威望,又能向鬼子俯首称臣,愿意加入维持会的商家。
在专员公署旁,有家店叫括苍中西药大药房,掌柜的姓施。药房规模较大,有中西医医师坐诊替顾客开方配药。有位坐诊的老中医姓程,在丽都很有名气。听说鬼子要来,亲戚朋友都劝他一起去乡下躲避。
施老板却极力挽留他,说,为医者,只管救死扶伤,相信日军来了,也不会对我们怎样。程医师本人也说,是呀,打战了就会有伤员,伤员治疗需要医师啊。
占领丽都城的日军,知道程医师人脉广,在百姓中有威望,劝他当丽水县维持会会长。程医师严词拒绝,在他看来,当了这会长,就等于当汉奸。见好劝不行,鬼子使用武力胁迫他,他硬是没屈服。
恼羞成怒的鬼子,抓他去当苦力,每天让他背炮弹。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那么沉的炮弹,怎么背得了。因体力不支,他晕倒在路上,被鬼子丢到路旁草堆里,差点送命。
大药房施掌柜毛遂自荐,担任起维持会会长,才换取他家大药房的继续生存,和程老中医的个人平安。
呸,我呸!郝子侯每次路过括苍大药房门口,都要干咳两声,向店堂内吐口浓痰。在他看来,为求一己之利,去当汉奸的施掌柜,跟叛变投敌的吴炳生一样,可耻可恶,让人唾弃。
有次又路过那里,正向店内吐痰,一穿白大褂戴浅蓝色口罩的女店员向他瞪眼,责怪他为什么不讲卫生,向人家店里吐痰。
我不向人家店里吐痰,专向你们家店里吐痰,为什么?因为你们掌柜的当汉奸。郝子侯并不觉得自己理亏,把嗓门吊得老高。
女店员用手里的鸡毛弹子驱赶他。他说着好男不跟女斗转身离开,不小心踩上颗石子,打个趔趄,扣脑袋上的破草帽掉落地上。气不过,重新回头,顺手撸下她遮去大半个脸的浅蓝色口罩。秒间对视,彼此大为惊诧。
小琪,司马小琪!你怎么在这上班?郝子侯又惊又喜。
女店员也是惊喜过望,猴······
到了嘴边的“哥”字,又被她咽了回去。然后说着认错人了,转身退回店堂,躲起来。
小琪,你别跑!没错,你就是司马小琪,寿康妹!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上回坐船去龙泉的也是你,你是为闽浙边委弄电台的······郝子侯冲着她离去的背影嚷嚷不停。
之后,他不再向大药房店堂吐痰,转悠了几次,女店员远远见着他便躲。
小琪,一定是司马小琪。她为什么躲着我呢?不明内里,他唯有宽慰自己。八成有她的苦衷与不便吧!一路护送她去龙泉,途中不敢相认,也是同样的道理。
或许这括仓大药房,是新四军的一处联络点。他想。
不日,兄弟四人,在大猷街9号猴拳馆会齐。短短几天里,每个人都经历了许多事。
郝子侯感觉到,他这个大哥当的有点惭愧,除了邂逅司马小琪——暂且将她上班的地方,认定为新四军的一处联络点,日军进城几天来,他几乎一无所获。
神驹子和阿迁,说起自己的遭遇,每人都有一把辛酸泪。他们获取的情报,是直接的,一手的,相当有价值。
神驹子在国军尚未封城,日军兵临城下之前,跟随避难的人群出城。
他们逃往离城三里多地的三岩寺附近。那里树木茂盛,天然石洞多,纵有日寇经过,也极难被发现。当晚,他们在林间洞穴里过夜,远望丽都城,仍然十分安静。神驹子掏出临处城时买的永辉熟食和碧湖米烧,与人分享。
次日早饭后,有敌机凌空掠过,沿城墙投下多枚炸弹。轰炸之后,有带屁帘冒的鬼子,在红色膏药旗前导下,出现在三岩寺下田间道路上。起初是先遣队,随后大队人马到来,在三岩寺公路两旁民房驻扎下来。神驹子感觉到,周围空气忽然变得紧张。
中午时分,日军向城墙靠近,大兵压境。夜间,轰隆隆炮轰声,哒哒哒机枪扫射声,还有冲呀杀的,战士们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混成一片,响彻云霄。从白天,到晚上,由攻城,到破城,再到巷战,丽都城沦陷,整个过程,躲在山上的人,都能感受得到。
匆忙出城,大伙带的食物非常有限,很快吃饭便成了问题,有胆大的市民试着回城。神驹子有任务在身,更不能在山上躲清静,他山下田间小道,到一交叉路口。有敌哨兵拦住他,伊哩哇啦一通询问,将他全身细加检查,连鞋底和衬衫夹缝都没放过。
他揣衣袋里的,那把猴拳馆大门的黄铜钥匙,被鬼子搜到并疑为开炮用的玩意,被当作支那炮兵,让鬼子反绑起来毒打。打过之后,被带到一处民房,关押在一处小房间里。小房间潮湿不堪,地上满是鬼子弃置的猪皮及猪脏腑,臭气熏天,令人呕吐。数小时后,有一日寇小军官进来,捂着鼻子审问他。他一再解释,说自己是大大的良民,从未当过兵,希望及早放了他。小军官听不得解释,下令再次搜他身。缝在裤腰内的一卷纸币,被如数搜出。小军官接过钱,脸色好看起来,叫着哟西哟西,塞进自己裤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