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米歌 著

(上接9月6日四版)

从大猷街到南明门直街，过仓前，经三坊口，到刘祠堂背，沿途是昔日丽都城最繁华热闹的地段。两旁全是商贾店铺，房子不高，铺面不大，做的大多是小本买卖，但门类齐全，百货店、餐饮店、打铁店、篾器店、花鸟店、剃头店、裁缝铺和算命馆，还有旧货寄售、修伞、制秤、做棕绷、弹棉花、蒲草编织、祖传草药等等，如此这般的摊子，应有尽有。顾客与店家，讨价还价，一分一厘，斤斤计较。看到这些，能让人感受到浓浓的人间烟火味。劫后没几天，大街小巷的血腥味尚未散尽，小店与摊子，已大多恢复营业。

千万千万，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看着眼前的情形，神驹子自言自语道。

商女不知亡国恨！读过两年半私塾的慕容杰来了句古诗。

没把鬼子赶出丽都，老百姓哪有真正的好日子？

赶走了鬼子，还有二鬼子白狗子呢。

鬼子也没那么可怕，不是刀枪不入。

我就想杀鬼子，日本鬼子！

哪里能让我杀鬼子，我就奔向哪里！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闲谈间，老神仙面馆到了。

这是一家小有名气的小面馆。店堂既小又浅，门口摆有几张小餐桌，坐不了几个人。饭点时间，顾客爆满，许多人只能端着碗，蹲在墙角将就着吃。面的品类单一，就一种做法，叫手牵面。面形宽而厚，口感松软，又有嚼劲。

除了面做得地道，还有个让人印象深刻的特点，就是操作台和灶台都安排在店门外，从和面，擀面，到拉面牵面，制作和烧煮，全在你眼皮子低下进行。整个过程，顾客看得明明白白。酒糟大肠盖浇头，更是店里的独特风味。

出国前的郝子侯，是小面馆的常客。十多年后，小二还能一眼认出他，远远地给他投来笑脸，问候他，哟，猴子，难得呀，这些年去哪发财了啊？

四碗面，每碗都要双份盖浇头，酒糟卤大肠！郝子侯说。顿了顿，又添了句，要快，兄弟们饿得慌哩。

四碗面还没上齐，郝子侯却等不住了。他发现一女子身影飞快从眼前闪过。

身着碎花旗袍，脖子上挂着驼色围巾，背影十分眼熟。他的行李箱里，就藏着条同款的驼色围巾，有位女子一针针手工编织，由泉大姐转交他的。金华出差回来，他心情郁闷之时，全大姐找到他，在红磨坊咖啡屋与他谈心。末了，颇为神秘地从挎包里掏出条围巾，递到他眼前，并告诉他，这是他一位心仪的女子送她的。看到那颜色，让他想起头一回见到颜雪时，她身上那件好看的驼色风衣。可当时他觉得，颜雪不可能送她礼物。要么是小琪，他宁愿相信那是司马小琪送的。

冲着女子背影，郝子侯拔腿追过去。

影子闪进花园弄2号。那曾是中共地下党的一个联络站，挂着律师事务所的牌子。他去过那里，根据泉大姐的吩咐，去会见一个人。

可以确定，那是颜雪的背影。这女人路子怎恁广，她又要去联络谁？

他跃上邻家屋顶，看着她走进门楼，过天井，入主楼。趴屋顶上的他，用手势指挥慕容杰和阿迁，死守院子前后门，神驹子在四周作机动巡逻。

一袋烟工夫，不见人出来。

郝子候当自己是找律师打官司的，进门楼，过天井，敲响主楼的屋门。半响，有上了岁数的妇人来开门，问他找谁。

他问妇人，姓宋的律师在吗？

她告诉他，这里不是律所了，是私宅。

妇人用词有点专业，只有在律师身边工作过的人，才能说出私宅这样专业的词。郝子侯内心认定，这里仍是律所，还是地下党的联络点，只想着往里闯。

妇人挡住门，比较严肃地警告他，私闯民宅犯法，你晓不晓得！

出了院子，冷静下来，他想起泉大姐说过的话，感到自己刚刚的举动，非常不妥，有些莽撞。泉大姐曾告诉过他，即使联络点，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他们组织内部的同志，也都是采取单线联络。

面馆重新给他们下面，郝子侯给每人，又加点了一份酒糟大肠盖浇头。吃完面，打着饱嗝，回味着酒糟卤大肠特有的香味，走在回大猷街9号的路上，兄弟们心里有种简单的满足。

路过南明门直街来福油条烧饼店门前，郝子侯想起叛逆吴炳生退兵迎敌的事，又咬牙切齿地说，我真的好后悔，没及早替贲团长，一枪崩了他！

崩了他，还是便宜了他。

对，要抽他的筋，剥他的皮！拧下他脑袋当夜壶。

千刀万剐了他！

让他生不如死！

七嘴八舌，同仇敌忾。

怎样才能逮住他？没一点线索与眉目。兄弟们只能用守株待兔的笨办法，在油条烧饼店附近守候。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

吴炳生影子没见着，颜雪却在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神秘出现。她穿一件黑色长袍，蒙着脸。其他兄弟认不得她，郝子侯认得，他说，别说化个装，烧成灰，老子照样认得！

他没轻举妄动，只在另一处楼上，看着她轻捷如燕的身影，轻松上了屋顶，然后趴那里，移动小青瓦，观察屋内情况。动作跟他上次的十分相似。不一会，影子消失。

趴屋顶的人换成了郝子侯。

她入了胡掌柜房间，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她跟胡掌柜刀刃相见，一刀一剑，招招凶狠，都想置对方于死地。这是郝子候不曾想到的。

哪跟哪呀，不是同伙吗，怎么就自相残杀了——把人看糊涂了不是！

数个回合交锋，彼此功力难分伯仲。末了，作为男人，胡掌柜居然耍赖，率先拔枪开枪。她闪身躲过，同时掏枪对准他。双方对峙。

听到枪声，郝子侯破窗而入。其他几位兄弟，也迅速赶到。颜雪中枪，半躺在地上。胡掌柜逃离了现场。翻箱倒柜，搜遍整个房间，发现有日本和服、武士刀和铁茶壶——胡掌柜八成是日本人，而且是名日本特工。

你，送她，去教会医院！郝子侯看着神驹子，又手指慕容杰和阿迁，你，你，我们追胡掌柜！

没事，别管我。颜雪扯下面罩，挣扎着起来，指着卫生间说，密道在那，墙画后边有按钮。

留下神驹子照顾颜雪，郝子侯带着其他两人进入密道。

密道曲里拐弯，里头一片漆黑。半道上，郝子侯让阿迁回头弄火把。阿迁返回胡掌柜房间，从棉胎上扯下些棉花，缠绕武士刀上，放洋油桶里蘸了蘸，点上。

没火把认不得路，有了火把，你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又有风险，也得小心行进。

拐了许多个弯，看见了洞口的亮光。郝子侯琢磨着，胡掌柜一定已出密道，跑了。他自责自己动作太慢，没追上。

胡掌柜已被颜雪击毙。他的尸体，堵住半个密道口。

颜雪的伤无大碍，她和神驹子，已在洞外等着他们。

颜雪告诉他们，胡掌柜化名胡建南，真名牧野冰一，是1942年鬼子首次窜犯丽都城时，潜伏下来的日本特工。

【 二十九 】

颜雪到底是怎样的人，她在为谁做事，国民党，还是中共？她跟鬼子又有怎样的瓜葛？一系列问题，困惑着郝子侯。他更加觉得这女人神秘莫测。

他再去括苍大药房，想问一问那个既像司马小琪，又不承认自己是司马小琪的女店员，认不认得颜雪？女店员仍然远远见着他就躲。

算了吧，问了也是白问。郝子侯自我解嘲道。他清楚即便她们同属一个组织，同志间也是单线联系，彼此不一定熟悉。真正了解颜雪的，也许只有泉大姐。

他急于寻找泉大姐。在泉大姐那里，或许还能打听到吴炳生的一些情况呢。类似于吴炳生般的叛逆，凡有爱国之心的人，应该都想灭他。国民党锄奸队，要锄了他。中共地下党，自然也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非要拔了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