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A03版:瓯韵

秀和那个叫琴的女孩

短篇小说(连载二):

■ 米歌

(上接9月8日三版)

可在我眼里,美女只有一个,那就是琴。琴的二胡拉得好——每到一地,她的《赛马》曲在台上响起,就能将义演晚会推向高潮。她皮肤白皙、五官清秀,让人见了不由得眼前一亮。看着她,我的视觉从没感到疲倦的时候。我生性内向,在女孩面前不够自信,尽管每天夜晚合上眼,满脑子都是她,她所拉的彪悍奔放的《赛马》曲,她不经意往后脑勺一束的马尾巴,她如秋泉般清纯的大眼睛……但是,年前年后一个多月巡演下来,我竟然没能面对面跟她说过三两句话——哪怕是极普通的寒暄。

嘴笨只能用脑子弥补。为引起她对我的注意,我竭尽所能,发挥自己在写作方面的一点小特长。写作不仅能让我名字变成铅字,还能获得稿酬,可谓名利双收。一篇通讯报道在县广播电台播出,能获得一元钱的稿费,恰好可买一个小麦饼,抵一个早餐。一篇小散文被市报副刊采用,稿酬就更可观,五六元,七八元,甚至更多,比一天的工资都高。我乐此不疲,写小散文,也为巡演写通讯,写心得体会。我还打算替琴个人写篇专访,可采访还没开始便遭到一口拒绝。

在水南卫生院有我中学同学,我故意把那儿作为我投稿时留的地址,这样有稿费来,便可拿着汇款单去水南邮政分局兑取,见到在那上班的琴。巡演结束没几天,我带上身份证,攥着三张稿费汇款单,乘渡船到水南卫生院,开了某某为本院职工某某的证明函,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水南邮政分局,见到当柜上班的琴。临柜等兑,仿佛怀揣九只小兔,我心跳飙升。琴没有抬头,担心有诈似的,睁大她的眼睛,将我递过去的单子和证明函,审视了足有一分钟,然后抬眼扫视我的脸。我内心发毛,脸更烫。

哟,是你呀!她认出我。你不是在县医院上班的吗,到水南送医来了?没想到你还是个大作家!

不不不,不是的……我不知如何作答,连脖子根都红了。

在单子上几处勾画,敲过几个印戳,她打开抽屉,利索地取出一张十元、一张五元和两张二元的,共十九元钞票,郑重交到我手中。在我接过钱准备转身的刹那间,她意味深长主动冲我一笑,脸颊显出两个好看的酒窝,说,往后遇上我当班,你不需别的证件了,带着单子来取就行,我认得,记住了你的笔名,留存了你的证明函。

她能主动冲我笑,承认认得我,还记下我的笔名!她的话让我倍感亲切。我轻哼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离开水南邮政分局。我将全部十九元稿费,买了十九个小麦饼,脚下生风,回单位请客。

我业余写稿更加努力。我舍近求远,仍然把水南卫生院留作通讯地址,有了稿费汇单,中学同学会给我带信,我便兴冲冲去水南邮政分局兑领。再见琴时,我不再那么紧张,可说话的机会仍然不多。

我工作的地方是个侨乡,海外华侨多,华侨的老家又以水南最为集中。琴上班的水南邮政分局,虽然地点不在城里,国际包裹和国际长话业务,并不比设在城里的总局差多少。当柜员的琴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有时临柜的我想跟她多攀谈几句,回头见到排我身后的长龙,发现那些等着给海外孩子寄包裹的大爷大妈,正用焦急的眼神瞪我,我便脊背发凉,慌了神,打过三番五次腹稿的话,都得不到完整表达。

半年后,琴离开前台到后台,成了一名话务接线员。那时用的还是手摇电话,无法直接拨号,打电话时伊喔喔用力摇,摇过后提起听话器贴耳边听,传来的是接线员问你要哪里的声音。并且,能装得起这种电话的,还只是极少数有条件的单位。一般人打电话都得去邮局,在前台排队填好单子,到一旁耐心等待。单子由前台传到后台接线员手里,接线员接通你要的电话,再经前台通知你到几号电话间通话。要不是给对方打电话,而是接听对方来电,尤其是国外长途,得经过专门约定,早早到邮局排队,等候窗口通知。

巴塞罗那电话,请某某到五号间接听。

某某某到三号间,接听罗马电话。

相比之下,接电话的比打电话的更多,国外打电话相对方便,打进来的费用更省,在国外收入高更有钱,这些都是原因。

知道琴在后台当话务接线员,专为听她的声音,我特地去水南卫生院中学同学单位,有事没事给往日的同学朋友打打电话。我尽量找本地的就近打,从不敢往国外打。要是打越洋电话,掐头去尾,说不了几句话,用不了几分钟,大半个月的工资就没了,只能天天吃咸菜。

没多久。要哪里?某某电话给您!拿起话筒,那头传过来的,不再是琴那清纯甜美熟悉悦耳的女中音了。朋友间都在传,说她嫁华侨老公出国了。在侨乡丰门,谁谁谁嫁了华侨老公出国,谁谁谁娶了华侨媳妇出国,这样的消息满天飞,几乎每天都有。在丰门,类似于我这样一个参加工作不久的大学本科毕业生,每月工资收入才两百多元,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不消费,到头来还买不到一台彩电。而一个普通青年,在欧洲华人餐馆替人刷刷盘子,每月能挣五六千元人民币,抵得上我两年工资。一时间,谁都削尖脑袋千方百计想出国,没嫁娶机会,又沾不上亲带不上故的,即便变卖祖屋做盘缠,也要冒着种种风险偷渡出国。

琴不但人长得漂亮,又参加过全县文艺巡演,工作上接触华侨家属的机会也多,有儿子孙子在海外淘金的大爷大娘,常会跑到她上班的邮局寄国际包裹,接听越洋电话,有意无意会注意到她。直接的、间接的,三天两头会有人给她说媒。她嫁华侨的机会更多,概率更高。

一次我与琴在我们医院楼梯上,差点撞个满怀。我下了班去赴朋友聚会,走得有些急,下楼梯速度太快。她从街上饭摊打了饭,给住院的母亲送饭,赶得也急,上楼梯速度也快。医院门诊二楼与住院部间有天桥,碰撞就发生在门诊二楼楼梯转台处。她的饭盒哐当一声掉地上,饭菜撒了一地。她啊哟一声蹲下身子收拾。

我说,对不起,是我太不小心!

不不不,怪我自己。她说。

是你?她猛一抬头,彼此都认出了对方,两人都脸红了。

我连忙跑去拿来畚斗和地拖,和她一起将地上收拾干净。然后带着饭盒到医院职工食堂,替她母亲打饭。她客气一下,跟了过来。她母亲住在医院内分泌病区,一起过去看了她母亲。我告诉她自己办公室在哪,说在医院遇上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的。她点头应着。

有次她来我办公室坐的有点久,似乎有话说,又一直欲言又止。临离开,她告诉我,人家都说她嫁了华侨老公要出国,其实是谣传,那些光有几个钱,胸无点墨的男人,她根本看不上。她说,我一点也不想出国,我挺爱眼前这份工作,这工作是我多年努力奋斗得到的,来之不易,我挺珍惜的。再说,收入也不错,我挺知足。

依靠了国际包裹和国际长途的收入,水南邮政分局的办公用房高大气派,在江的南岸鹤立鸡群。单位职工福利在全县也是首屈一指,每个职工都称得上万元户,年收入在万元以上,相当于我的三倍。

琴专门来我办公室跟我说这番话,出于什么原因?给我什么暗示?人家苦于没机会出国,她不以为然。她有很多机会却不肯出国,她图什么呀?我甚至胡思乱想,她留在丰门是不是因为我——我真是想入非非的了。

又一周时间过去,没有再在路上巧遇她,也不见她再来办公室坐。去住院部碰她,发现她母亲的病床已换新病人。病区主任告诉我,她母亲的尿毒症有恶化,已转省城大医院治疗,多半需要换肾。换肾不但肾源难求,高昂的费用也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受的。换一个肾,一次性费用就得好几十万元,换成功了还得持续用药。虽然琴的工资不低,年收入过万,即便她不吃不喝,将所有钱都积攒下来,多长时间才能筹足她母亲换肾的费用呀!

我多想为琴做点什么,可什么忙也帮不上。多次去她单位找她,每次同事都说她请假。又一个春节将至,距我初次见到琴,已近一年时间。再次去找她,单位同事看我的神情怪怪的。每个人案头都放着喜糖,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未完待续)

2023-09-25 短篇小说(连载二): 20 20 青田侨报 content_388168.html 1 3 秀和那个叫琴的女孩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