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叶建芬
芦花已经盛开了,还没有变白。我和儿子过了桥,走在河堤上,只见风吹芦苇起伏的动感,没有苇絮如雪的飘逸。我常说,在异国他乡做着无土的耕耘。其实也不全是这样。妹妹的朋友给她送了一块地,在巴塞罗那城郊,十几分钟的车程。妹夫又在附近从另外的朋友那里买了一块地。这下可好了,一有空,就到地里去折腾,盖棚屋、做篱笆、翻土、种菜、除草、收菜……一年到头,新鲜蔬果不断,还经常分给我们吃,有时就叫我们去地里收。
我和儿子在河滩的芦苇丛边找到了那块地。妹夫正在清理水渠里的杂物,让水畅流无阻,不要淹没菜地。弟弟爬在一棵高大的无花果树上摘葫芦瓜,两个孩子站在地上不停地叫爸爸小心点,小心点。妹妹在收豆荚。妹夫新买的这块地临河靠堤,地里有好几棵果树。我只认得无花果树、桃树和葡萄树。这些树的枝桠胡乱地生长,很茂盛,地里种的葫芦瓜、豇豆、扁豆的藤,就攀援而上,爬满枝桠。妹夫说要把桃树砍掉。我说不是天然的瓜果支架吗,为什么要砍掉?修剪一下就行。妹夫说树会吸走地里的营养,砍了树,蔬果会长得更好。事实也许真是这样。今年夏天,我去地里看到桃树上长满了桃子,又多又小,都被虫子吃得体无完肤。葡萄架上挂满又多又小的葡萄,还是酸的。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断舍离。这么多果树长在菜地里,挡了阳光,蔬菜长得不好。果子也长得不好,两败俱伤。那边没有树遮挡的地方,番薯、南瓜、丝瓜、毛芋、豆荚长得很好。所以,适当地砍掉一些树,少留几棵,也是明智之举。
进园的篱笆门边,有一块微型水田,里面种了茭白。茭白这种植物,以前听说很难在西班牙种植。但是最近几年已经种植成功了,我经常看到超市里出售本地种植的茭白。一种江南水乡的美味,就这样轻易地让我们尝到了。妹妹拿了剪刀,很麻利地剪下几根成熟的茭白,剪掉多余的叶子。几年前,我们买过来的茭白都是从中国空运出来的,密封太久,而且加了防腐剂,吃起来感觉总是不一样。茭白的叶子像芦苇的叶子一样,又高又长,收割茭白的时候,一不小心手臂、脸颊就会被划伤。茭白我们很熟悉,早年老家屋旁的水田里就种着茭白。每次谁要去收茭白的时候,都会全副武装起来,避免皮肤受到伤害。
我们把收过来的瓜果蔬菜集中在一起,说等一下“分赃”,不,是分享。地里除了精心播种的蔬菜之外,还有许多马兰头、蒲公英、车前草等。我小时候,就经常看到奶奶把屋旁水渠边的马兰头摘过来,烧起来吃。我尝过奶奶餐桌上的不少山珍野味,苦菜、蕨菜、青蓬、野笋、马兰头……那时候,农村物资紧缺,吃野菜一点也不稀奇。这些野菜的烧法大同小异,都要先放在沸水里焯一遍,再放清水里浸泡半天或一夜,然后炒起来吃,味道鲜美。有时候,奶奶加了一点瘦肉在里边,简直美味无比。后来,我们离老家越来越远,离山珍野味越来越远,有时在菜市场里看到这些熟悉的野菜,就感觉莫名亲切,不假思索地买了回来。
我们收好瓜果蔬菜,去小河边洗手。芦苇花在晚风里摇曳,有的凌空舞蹈,有的弯腰汲水,与小河亲密接触。芦苇,在旧时的农村,也是一种生活物资,可以编苇席、扎扫把、当柴火……但是我们都不敢轻易靠近芦苇,这种天然的像剑,像锯,又像矛一样的植物,仿佛刺猬,自带攻击。河对面的滩涂上开满了黄色的花,妹妹叫得出名字,我却写不出它们的学名。
收获的喜悦不单单是因为物品,重要的是让孩子们走到田间地头,让他们认识地里的农作物与图画里荧屏里的卡通形象有什么不一样。让我们也找到回归自然的感觉,尽管这种感觉是短暂的,仿佛只是模仿儿时经历过的田间生活。妹妹曾经问我要不要分一块地给我种。我说,我还是过来帮忙收菜吧,“地主”不是谁都能当的。